文:西風獨自涼
不同於香港電影對江湖、義氣的美化和浪漫而幼稚的意淫,註重剖析人性、影射歷史的韓國黑色電影,口味比韓國泡菜辛辣百倍,但往往失之於用力過猛。金基德的電影越來越不受待見,殘忍不成其問題,問題是他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無法用故事呈現人性的複雜。
柳永哲,韓國頭號變態殺人、碎屍食用的狂魔,一年內獵殺了至少19人,多為漢城地區富裕階層老人、電話應召女郎和上門按摩女性。

2008年,根據柳永哲案件改編的《追擊者》,血肉橫飛、票房大賣:


對男主與前警察同事關系的處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處,顯示出導演羅泓軫深厚的內力,堪稱《殺人回憶》(2003年)之後最好的韓國黑色電影:


羅泓軫根據真實事件改編的《黃海》還在籌拍,即由好萊塢投資並買斷英語版的拍攝權。

久男失業之後,為償還妻子偷渡韓國打工欠下的 6萬元路費,接受延邊朝鮮族老大的派遣,前往韓國暗殺金教授,希望借機找到渺無音訊的妻子。
久男踩點時,蒙在鼓裡的金教授竟施舍於他:

這一溫情脈脈而又略顯滑稽的細節,集中體現了導演對同胞慈悲、厭惡和諷刺等強烈而複雜的情緒。
叢林世界,同情和憐憫是一種罪,活下去就得比敵人更兇殘。
果不其然,金教授不僅老婆偷人,死得也最早。
教授的司機兼保鏢是得過證書和獎牌的跆拳道高手,擁有殺教授的一切便利條件,但他顯然沒受過在樓梯上打鬥的訓練,死的姿態相當搞笑:

教授夫人的傷悲讓鱷魚自嘆不如,她在銀行上班的情人看上去比銀行還一本正經:

久男來不及慶幸自己人品爆發(有人替他殺死了金教授),便享受到了黑白兩道無微不至的關懷。30多年的生命裡,第一次有這麼多人這麼多組織關心久男的下落和生死。
《黃海》繼承了韓國電影人用電影反政府的光榮傳統,挖苦警察的機會一個都沒放過。誤射同事的警員哭述:
你叫開槍我才開的槍,誰知道—–
開槍後才發現射中了「自己人」,在世界上的很多地方,明白這一點往往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
警察被警犬拖倒在地、警車自我相撞、成百上千的警察奈何不了一個業餘殺手,是不是讓你想起了韓國軍警1968年圍捕朝鮮特工的拙劣表現和1980年鎮壓光州學生的給力?

為殺人滅口,韓國黑幫不惜殺光偷渡的朝鮮族,好象他們只是一群狗。
碰巧了,跨海追殺朝鮮族大佬的韓國黑幫,也被前者當成了狗,怎樣處理屍體?
頭割下來,剩下的喂狗。

人體最重要的部分連狗都不吃,算你狠!
朝鮮族、韓國兩大黑幫毫無信義和底線的殘殺,看得人心驚肉跳——
前者狠字當頭,把久男送上不歸路不算,堅持送人送到奈何橋的一條龍服務:

後者馬屎皮面光、遇強則弱,生死關頭堅決拉稀擺帶。
朝鮮大佬命令韓國大佬為自己裹傷,意味著一種精神上的徵服,不要臉的怕不要命的,一葉知秋的影射功夫令人嘆服:

久男花錢買到的只是妻子的假消息和假骨灰,表明類似事件在在多有。
發誓挖出幕後真兇的久男,目睹教授夫人在銀行與情人相會,不知是太過震驚,還是同胞的陰鷙超出了他的理解範疇,突然覺得心灰意冷。

在一個無恥、無情的世界,死亡並不可怕(反倒可能是一種解脫),可怕的是抗爭的動力和意義被徹底消解。
南北對峙、骨肉分離的痛苦,一句「高麗棒子」引發的混戰,生活在恐懼中的壓抑和憤怒,影片的人文關懷披著腥風血雨、冷嘲熱諷的外套,每一把斧頭、每一根骨頭流下的每一滴血都在反襯和平、團圓的艱難與珍貴。
久男因何踏上不歸路?

妻子為何拋夫別子偷渡韓國?
時刻都在算計的麻將不好玩,橫財不是那麼好發,荊棘密布的江湖真的不好混。

為甚麼我的眼裡常含淚水?
因為「我」就是被忽悠、被利用、被出賣的你和他。
在通往幸福的金光大道上,弱者總是互相傷害。逃脫黑白兩道追殺的久男,死在了同為偷渡者的菜鳥手裡。
人民在古老的壁畫上,默默地永生,默默地死去。
面對尖刀和血泊中的屍體,閱盡銀河風浪的老漁夫平靜如水,像久男沉入黃海一樣未掀起一絲漣漪。

那不是黃海,那是朝鮮半島千年的悲情與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