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女孩叫艾瑪,8歲,頭腦聰明,做事專註,成績全優,喜歡熱巧克力,從不惹麻煩,除了推同學墜崖,害老師車禍,燒死保姆,手刃親爸。
當然是因為她爸老覺得她不對勁兒。
班上一同學墜崖,艾瑪非但沒表現出悲傷,還在隔天早晨大口嚼著麥片,說「希望今天不會下雨」。老師發生車禍,她居然假裝傷心,說「我深感遺憾」,之後開心地和她爸賽跑,討論紙杯蛋糕。
沒有任何生理痛點,委實太詭異了些。
弄死親爸以後竟還能面無表情地問姑姑,「我回家能吃冰淇淋嗎?」姑姑以為她少不懂事,與之相擁安慰,她卻將下巴擱在對方肩上,露出一個笑來。
電影叫[壞種],翻拍自1956年的老版,英文名是「The Bad Seed」,取自《馬太福音》——
耶穌又設個比喻對他們說,天國好像人撒好種在田裡。那撒好種的,就是人子,田地,就是世界。好種,就是天國之子。稗子,就是那惡者之子。
老版女主帕蒂·麥克馬科也出現在了新版中,演一個精神科醫生,倆人聊了半天出來,這醫生說,「實際上,和她聊天讓我想到了我小時候。」

她當然會想起小時候,她根本就是這樣長大的。
老版[壞種]裡,她演一個叫羅達的女孩,人前講文明、懂禮貌,聰明又乖巧,人後把同學推進湖裡,把房東推下樓梯,還活活燒死了家裡的清理工。
清理工慘叫的時候,她居然在彈鋼琴。
也因為此,老版[壞種]成了所有惡童片的鼻祖,還在第29屆奧斯卡拿了最佳女主、最佳女配和最佳攝影三項提名。自它之後,無數惡童片如雨後春筍般洶湧冒出,且有了一條專門的名詞解釋——
Creepy Kids Film,用以描述那些將兒童作為恐懼源頭的恐怖電影。這些兒童無論是惡魔之子,還是後天附身,抑或遺傳基因,都有著超出一般現實的能力。
就說老版[壞種],小女孩羅達之所以心狠手辣、殺人如麻,是因為她有個犯下多起血案的親姥姥。
7歲拿砒霜當白糖害死親弟,同年又將妹妹推進井底,11歲就用打穀機解決了親爹,長大後更是將家族裡的旁系親戚一一殺死,好繼承全部家產。
原著作者叫威廉·馬奇,他在1954年出版了這本小說,封面是個紮麻花辮、穿娃娃衫的少女,滿面愁容。在描繪羅達的姥姥貝西時,他這樣寫道——
貝西的心髒簡直是個小冰箱,脊梁骨乃是鋼筋,大腦的精確和冷漠唯有鍵控計算機才能與之匹敵。她如饑似渴地研究他們,在謀財害命的游戲中展露出精明、算計和冷酷的天分。

如果說根據這部小說改編的[壞種]開了「蘿莉殺人」的先河,那麼1960年的[魔童邨]就正式讓「惡童」成為了無數驚悚片和恐怖片所探尋的主題。
與[壞種]不同,[魔童邨]泛著一股靈異氣息。
說有這麼一處邨莊,邨民僅兩千。某天上午十點,這兩千人突然集體陷入昏迷,醒來時,發現邨子裡的婦女都不約而同懷了身孕,包括chu女。
天長日久,肚子漸大,婦女們在同一天產下了孩子,誰知這些小孩長大後,竟都變成了擁有一頭白發和超自然殺傷力量的惡魔之子,妄想侵占世界。

[羅斯瑪麗的嬰兒]則是被魔鬼撒旦附了身。
他,或許我應該用「它」,雖沒怎麼在片中露面,但通過羅斯瑪麗望向嬰兒車的眼神和短暫的閃現,我們看到,它一雙眼紅得像血,生下來便沒有瞳孔。
這時,羅斯瑪麗才知,原來鄰居和丈夫都是崇拜撒旦的邪教成員,而孩子是撒旦強jian她所致。
映後第二年,導演羅曼·波蘭斯基買下貝弗利山莊的豪宅為妻子養胎。不曾想一夜間豪宅變兇宅,懷孕8個月的妻子身中16刀,遭某邪教成員殘忍剖腹殺害,後吊在起居室內,成波蘭斯基終生夢魘。

但因其沒怎麼在片中露面,使「惡童」雖可供人遐想,卻失去了結結實實將恐懼傳遞給觀眾的力量。
好在,1973年的[驅魔人]和1976年的[兇兆]將「魔鬼附身」做實,可共同視作此類設定的升級版。
[驅魔人]中,少女身染惡靈,滿口污言穢語,時而如蜘蛛爬行,時而將頭顱旋轉180度,手中還握著銳器,一下下毫不留情紮向自己,口裡念叨著「fuck me jesus」,叫人喉嚨縮緊,汗毛直立。

[兇兆]可看作是「羅斯瑪麗的嬰兒成長記」。
男童骨子裡流淌著與生俱來的撒旦血脈,深諳搬弄是非、挑撥離間這一套,讓養母和保姆為自己爭風吃醋,前者幾乎瘋魔,後者為他殉情。
格利高裡·派克飾演的養父大感疑惑,猶豫之下去求神父,神父說,「你的孩子,他母親是獸,他是惡魔轉生的。」養父恍然大悟,卻最終難逃一死。
結尾,不明真相的美國總統決定收養男童。在影片最後的鏡頭裡,男童回頭,露出一絲詭異的笑。
像極了[壞種]新老兩版中,女孩伏在親人肩頭嘴角上揚的那一幕。也許真的是萬變不離其宗,1979年的[靈嬰],又回到了[壞種]中遺傳基因的設定。
說是遺傳基因也不準確。
王爾德說過,第一個用花比喻女人的是天才,第二個是庸才,第三個是蠢才。導演大衞·柯南伯格顯然不會做後兩者,他鏡頭下的惡童其實是大人們內心深處的情緒和癥結突變而成,相當於腫瘤。
主角是個精神分析專家,他引導病人找到童年時期的痛苦經歷,而惡童就是這種痛苦的物化形象。
沒有視網膜,沒有肚臍,兔唇,舌頭因為過厚而無法說話,只能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怪音。

一年後永垂影史的[閃靈]卻恰恰相反。
死在走廊裡的雙胞胎女孩固然可怕,但作為主角的男童卻極為善良和真誠,他擁有一種叫「閃靈」的遙感能力,可以預見未來即將要發生的事。
比如電梯門後洶湧撲來的血潮,比如要對父親產生警惕,甚至意識到母親會有危險,所以在父親掄起斧頭砍門那個經典鏡頭出現時,男童幾乎是下意識操縱母親完成了拿棒球棍擊昏父親的動作。
如同1999年的[第六感],奧蒙斯扮演的男童可以看見死人,並與之進行溝通。
但他並沒有因此作惡,而是和布魯斯·威利斯飾演的亡靈成了忘年之交,還充當信使,把死去的外婆留下的話轉達給母親,解開了母親的心結。
可[閃靈]和[第六感]到底是惡童片裡的特例,像這樣的孩童在恐怖題材的劇本中少之又少,多數都是如[壞種]一般——天使面孔,卻頭頂惡魔犄角。
既能單薄到惹人憐愛,又能在一瞬間嫵媚起來,甚至成熟到足夠厭世,非得從娘胎裡就以惡血喂養,才長得出這一身子隨時準備殺戮的反骨頭。
比如1984年的[鐮刀夢魘]和[兇火]。
前者有個魔鬼化身的孩子王,帶當地的孩子殺光了大人,建立社會,創造邪教。後者則是個可以靠意念點燃任何東西的女童,兇狠之態堪比魔女嘉莉。

千禧年以後,惡童片一分為二。
一派延續之前的神祕主義作風,要麼與某種科幻掛鉤,將惡童之惡歸咎於魔鬼附身或超自然力量,如[咒怨]、[捉迷藏]、[寂靜嶺]、[小醜回魂]。
一派則追隨1956年的[壞種],勢如破竹,認定了一切悲劇的罪魁禍首都是惡童父母或者惡童本身,如[水果硬糖]、[斯托克]、[寄宿學校]和[伊甸湖]。
特別是[伊甸湖]。
一群胡作非為的壞小孩,對男女主實施了常人難以想象的折磨,慘絕人寰到讓人恨不能鑽進銀幕將他們一個個抽筋扒皮、生吞活煮。
也是從這裡,惡童題材徹底立足於現實主義,因為太過現實,反而比魔鬼附身更加恐怖。
他們作惡,僅僅因為他們想。
最可氣的是女主好容易逃脫,卻撞見這幫惡童的父母,父母們將她拖進廁所,打算殺了替自己的孩子報仇,口中憤憤:「只是孩子,他們只是孩子!」

不,雜種的爹媽也是雜種,惡童的父母都是惡人。否則不可能的,孩子不可能生下來就是臭傻逼的。
就算有可能——
湖南12歲少年出於報複將尖刀tong進母親身體;廣西13歲少女嫉恨同學漂亮將其殺害zhi解;自貢13歲少女將鄰居家的3歲女童扔進糞池致其窒息;重慶10歲女童摔打1歲男童後又將其抱至陽臺扔下。
「只是孩子,他們只是孩子!」
全然忘了,孩子也是人。
是人,就會作惡,就會有恨。
這樣想來,惡童題材之所以能成為恐怖片的金字招牌,且經久不衰,除了本該作為祖國花朵的小孩竟是慘無人道的殺人魔,這巨大的審美落差所帶來的驚人刺激,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
它扒開了你我都心知肚明但不敢宣之於口的事實,那就是無論年齡大小,人性就是人性。
作者/六姨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