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部是《甄嬛傳》。
嗯,十年前。
之後十年,「大女主」依舊是熱門題材,以霸屏之姿,年產十部不止。
結果,你看。
一塌塌一窩,一爛爛十年。
3.8的《大宋宮詞》,3.8的《獨孤皇后》,4.9的《皓鑭傳》……
影后國際章下場都沒法救的《上陽賦》,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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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的及格者,近期爆款《長歌行》,6.2。
你敢信。
騎馬用摳圖,挨打用替身,落水用動畫(如果PPT算動畫的話)。



越層出不窮,越爛得出奇。
不禁哀嘆,大女主古裝劇怎會走到如斯境地。
明明它早有範本——
2000年的《大明宮詞》
時至今日,卻仍無劇超越,無人複製,李少紅親自出馬都無濟於事。

一個劇種的落沒,不能不談,且必須深入談:
「大女主」到底是怎麼被毀的?
>>>>美在皮囊
不談內核,只看其形。
最直觀的。
大女主古裝劇不美了。
誇張的磨皮,齣戲的美瞳,辣眼的阿寶色調,批發的服裝道具。
如出一手的韓式平眉+卡姿蘭大眼睛。


以及。
濃妝扮尼姑,紅唇配鬍子,因放不下偶像包袱所造成的割裂感。

審美低劣,質感廉價。
反觀《大明宮詞》。
美人千面,各有千秋。
歸亞蕾的武則天,霸氣端莊;周迅的少女太平,靈氣逼人;陳紅的中年太平,清麗婉約。



以及李冰冰的安樂公主,何琳的賀蘭氏……
無一人不美,無一人不仙,妝容服飾無一不妥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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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有劇能將「度」把握得如此之好。
輕減一分則顯寡淡,強加一分則顯俗膩。


單看難以看出,一對比便見真章。
一看髮飾,二看服飾。
下圖生動詮釋,雖繁雜但過猶不及,雖華貴但辣眼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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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有劇注意到服化道。
比如《大宋宮詞》,再比如《上陽賦》。

圖源:《大宋宮詞》官微
差在哪?
美則美矣,空心美人,無聊無趣。
>>>>美在靈魂
同樣的套路。
只看男女主相遇戲碼,旋轉跳躍來抱抱,《上陽賦》還停留在和《燕雲台》《驪歌行》一樣的水平。
翻不出花樣。



而《大明宮詞》的相遇早美得讓人心顫。
鬧市街頭,太平掀開那張青面獠牙的崑崙奴面具,露出薛紹的臉。
一人掛淚,一人帶笑。
劇中詞:
我從未見過如此明亮的面孔,以及在他剛毅面頰上徐徐綻放的柔和笑容。我十四年的生命所孕育的全部脆弱的嚮往終於第一次擁有了一個清晰可見的形象。我目瞪口呆,彷彿面對的是整個幽深的男人世界。
四兩撥千斤的巧遇,一眼萬年的濃厚情思。

失之毫釐,謬以千里。
此後,其他「大女主」開始在「男一男二男三都愛著我」的意淫中沉淪,在開掛似的走向中日天日地。


唯有《大明宮詞》敢讓太平面對「幽深的男人世界」。
薛紹被武后逼著娶了太平,其原配慧娘因難產而死。
這成了太平悲劇命運的開端。
她寬容丈夫的不愛,又自責於丈夫因愛上自己選擇死亡。
武后一針見血:
女人最可怕的弱點就是過於急切地承擔責任,薛紹明明死於自己的懦弱,他愛上了你,他背棄了慧娘,他對不起兩個女人,但是太平,你卻認為他是被你害死的。
你不可以這樣做女人,更不能被男人的道德所操縱,不能成為他們用以完善自己德行的工具。

《大明宮詞》濃烈的女性主義色彩,是其它大女主劇都難以企及的。
太平害怕父皇死後,失去庇護。
武后告訴她:
如果有一個男人像一棵大樹那樣供你休養,固然好。但如果有一天樹倒了,你卻不能倒,要學會紮根,長出自己的枝葉,真正像一棵樹那樣,堅韌而倔強的生長,甚至不惜付出冷酷的代價。
這是太平的女性意識啟蒙。
其他「大女主」。
對權力的反抗,仍停留在打嘴炮。
對女性意識覺醒的刻畫,仍寄託於與男人的感情。

或者。
掛羊皮賣狗肉的瑪麗蘇,只剩一句蒼白的口號:誰說女子不如男。
最後還要靠男主三番兩次的搭救。

《大明宮詞》的女性主義是超前的,是清晰的,是絕對的。
當眾臣反對武后執掌政權,武后說:
「這篇檄文沒有涉及到我的任何功過,只有耿耿於懷於我身為女人的過錯,這說明我幹得還不錯。」

當男寵張昌宗對著武后搔首弄姿時,武後轉而告訴太平:
「你看到了吧,任何男人,柔媚的,陽剛的,只要他處在女性的處境里,他就是個女人。」
這句台詞正與波伏娃的《第二性》遙相呼應:
「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被塑造的。」

也再沒有太平這樣的女主。
她是純粹的愛情動物。
飛蛾撲火地撲向薛紹,賭氣嫁給粗人武攸嗣,與男寵張易之縱慾。
為電視熒幕留下一抹情慾的紅:
「愛,不僅僅是理想,也是充滿情意的愛撫,這種純粹屬於肌膚的真摯……」
她近乎自毀似地敗落。

《大明宮詞》從不避諱描述女性的孱弱,它的重點是女性對自我的認知與到達。
它不屈從於三觀,更不服務於道德。
它的女性主義,不是對男權的複製和模仿,不是將女性異化成男性。
它不熱衷於對男性的報復,因此沒有戾氣。
它承認並尊重女性的特質:
「我要天下人知道,多麼偉大、輝煌的皇族,他不但英勇善戰、血氣方剛,而且她還嫵媚動人、柔情似水。」
它的平等是平等本身。
這是《甄嬛傳》與《大明宮詞》的差距。

《大明宮詞》讓觀眾了解的,不止是女性,更是人性。
這個「人性」中含有天真與魯莽以及佔有與野心。
>>>>美在宿命
配角即工具人,絕大部分「大女主劇」的通病。
他們扁平單薄、乏善可陳,負責給主角抬轎、使絆子、助攻,可有可無。

唯獨《大明宮詞》擺脫了成王敗寇的邏輯,擺脫了對失敗者冷酷的鞭笞和嘲諷。
它給了所有人說話的機會,給了所有人詩一般的結局。
它的台詞太美。
李賢被廢太子位:
沒有人能夠精細地把握陰謀的走向和脾氣,他猶如一頭被圈養的猛獸,一個發動陰謀的人在啟動智慧的一剎那,就已經淪為另一場陰謀的獵物。賢隨著那群大雁一起走了,再也沒有回來。

魏國夫人賀蘭氏溺斃:
她運用處於青春期的乖巧而輕浮的智慧締造了這一場景,指望自己聲勢浩大的愛情能像鏡中折射的那樣從四面八方打擊這個氣弱體虛的中年男人疲憊的心靈,她期望自己的花容月貌能夠永遠就這樣塞滿他模糊的視覺,並最終佔據他同樣模糊的頭腦。

這裡沒有刻板的正派反派,甚至沒有明確的性別區分界限。
男性也可以陰柔。
太子弘的僕人合歡:
「我當然是男的,我也不是太監,我給人梳頭,是因為我喜歡,誰規定男人不可以給別人梳頭呢,男人就應該整天舞刀弄棒,說話粗聲粗氣的。」
弘死後,他跪在帝王面前訴說對弘的愛意:
「我是他的僕人,我不僅是他的僕人,我還是他的……愛人。」
而後請求一死,與他的愛人合葬。

他的愛,跨越階級,也跨越性別。
如此赤裸的同性之情,二十一年前在央視首播。
合歡的形象,就此定格了大眾文化寬容和勇氣的峰值。
而如今呢?
只有披著「社會主義兄弟情」假皮的偽耽美,對同性取向的擦邊式獻媚。

更別談。
對慾望的尊重和體諒。
對人性的挖掘和延展。
武后被逼退位時,她對太平說:
「那時你為了見我,在宮裡玩上吊。我去了,你撲在我懷裡說:媽,我想你。我當時哭了。從那時起,眼淚就陪伴了我一輩子,每次想起你時,我就讓它流出來一點點……」
太平是武后的生命補充,是這冷硬帝王唯一的柔軟。
她讓太平要風得風、求雨得雨,可太平早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最後。
太平選擇自縊而亡。
如她出生一樣,結束了大唐連綿數天的雨,再次給大唐帶來了太平。
大明宮,處處唯美卻處處破敗。
權力是愛的春藥,愛是權力的祭品。

鏡頭滑過,擺著那隻崑崙奴面具。
當愛意湧上心頭,死亡便聞風而至。
《大明宮詞》就是要把美的東西毀滅給觀眾看,達成極致的悲劇美學。
它要剎那即永恆,萬物一道共享枯榮。
我想,沒有什麼比這更「大女主」。
這是一個女人的命運史詩。
而如今。
還有大女主劇能摸得到命運嗎?
它們套路化、流水化。
就連最基本的台詞都侮辱著觀眾的智商。


就連最簡單的道具都羞辱著觀眾的眼睛。


女主被綁架
這裡沒有悲劇美學,只有甜寵瑪麗蘇。
這裡沒有道德混沌,只有正確三觀黨。
這裡沒有職業素養,只有強捧便能上。
曾經我們不僅有《大明宮詞》,還有《楊門女將》《孝庄秘史》……
如今。
我們只能咀嚼粗糙加工過的文化殘渣。
反覆體會通過意淫達到高潮后的空虛。

以及。
連罵爛劇都被捂嘴,給差評就被粉絲按頭是尬黑。
還有。
再怎麼批判都無濟於事的創作環境。
這不是大女主劇的沒落,而是各種維度上,各種層面上,令人鬱悶和心驚的倒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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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死時。
宮殿蕭瑟,白綾飄飄,她說:「我憑直覺感覺到,那是一個更優美的地方。」
她高高在上地走向枯萎,走向死亡。
你看,多像今日的大女主劇啊。
你看,多像今日文化的衰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