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沖奧片,幾乎都是政治話題?

西區故事

作者:Sasha Stone

譯者:易二三

校對:覃天

來源:Awards Daily(2022年1月31日)

在2020年的時候,很多人可能都覺得2021年和2022年一定會變得更好。但2022年就這麼悄無聲息地到來了,很難說世界有沒有變好。

種族紛爭不減反增;許多人不再追從真正的藝術家——推特霸占了他們的閑餘生活。但對於那些還有耐心聽和看的觀眾來說,這篇文章要介紹的多部將被奧斯卡青睞的佳作,都是與我們當下時局息息相關的。

雖然目前還不知道最後入圍最佳影片獎的十個候補是誰,但也能大概猜到一些了(譯者註:原文刊發時奧斯卡入圍名單還沒發布,本文作者的預測中了九個)。其中我喜愛的那些電影都出自喜歡講述真相的藝術家。

史蒂文·斯皮爾伯格的《西區故事》和肯尼思·布拉納的《貝爾法斯特》以各自的方式指涉了我們曾經面對的不同形式的戰爭,兩者都關乎於在流血事件中幸存下來的一段時期。當你被戰鬥包圍時,你很難保有和解的心情。往往要經過最黑暗的階段,才能遇見光明。但是最好的藝術家,能讓我們所經歷的那些當時無法看清楚的事情變得有意義。

《西區故事》

在《西區故事》中,它關乎於種族、種族主義和領地,以及經濟上的流離失所。它講述了因為要給芭蕾舞和歌劇的觀眾騰出空間,一個工人階級社區被推倒鏟平的故事。人們很容易指責移民,但卻沒有看到即將吞噬紐約和周邊地區的巨量金錢利益。

那群工人階級,無論是白人還是非白人,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在紐約的五個區生生不息,幫派戰爭和領地爭奪仍然不止不休。《西區故事》以羅密歐與朱麗葉的故事為藍本,即部族沖突如何扼殺了來自宿敵家庭的兩個年輕人之間的純粹而美好的愛戀——這個資訊由女主角瑪麗亞在令人不寒而栗的片尾充分傳達了出來。

在傑作《貝爾法斯特》中,肯尼思·布拉納非常具體地說明了在1969年的愛爾蘭,宗教差異是如何讓許多人輕易地去怨恨和排斥鄰裡的,那也是布拉納童年的關鍵時期。也許是居家隔離和四周所發生的事情激發了他將自己的故事搬上大銀幕。宗教仇恨導致了人性喪失,而人性喪失又導致了戰爭,歷史多次告訴我們這樣的教訓——冷戰或熱鬥,現實中的或網路上的。

可能只有一小部分觀眾會選擇去看《貝爾法斯特》,並從中看到我們今天的世界。但大多數人不會,或者不想為之走進影院,因為《貝爾法斯特》沒有提供頭腦簡單的惡棍和善良偉岸的英雄。它說明了我們都是普通人,都在盡自己努力去生活。盡管如此,《貝爾法斯特》所傳達的治愈和人性的資訊仍然讓我記憶猶新,在最黑暗的日子已經變成日常的當下,我會時不時回看這部電影。

《貝爾法斯特》

在此,我認為《貝爾法斯特》與《健聽女孩》以及《甘草比薩》一樣,都是在似乎所有希望都破滅時給我們帶來一線光亮的電影。

夏安·海德的《健聽女孩》具有開創性,因為它是一部由眾多真正的聾啞演員與女主角艾米莉亞·瓊斯一同參演的電影,而艾米莉亞是劇組中唯一聽力健全的演員。也許是因為它不斷獲得提名,而且一直「在被討論」,我們並沒有真正停下來思考《健聽女孩》即將提名奧斯卡最佳影片是多麼重大的一件事。

不僅僅是因為蘋果公司終於將在奧斯卡的競賽中取得突破,更是因為這部電影本身似乎開啓了許多可能性。

《健聽女孩》

對於那些堅持表演的真實性的人,以及那些試圖指責任何不遵守這一原則的演員的人來說,你可以從《健聽女孩》看到這一點為甚麼這很重要。你會更相信故事中的演員,因為你知道他們完全了解與聾啞人一起生活的真實情況。

從他人的角度看待事物是《健聽女孩》的核心內容,也是為甚麼我在談到影片的結局時總是會心碎。在參加聲樂面試的時候,女主角看到她的家人坐在看臺上,希望他們能夠「聽到」她在唱甚麼歌,於是開始用手勢表演《兩個世界》(Both Sides Now),看到家人能夠與她分享那一刻是多麼動人的事情。

對我來說,保羅·托馬斯·安德森的《甘草比薩》是那種讓人越來越喜歡的電影。重看這部電影——尤其是兩位主角之間的對手戲,仍然令人感動和難忘。影片中發生了許多的情節,而溫柔和細膩的感覺只是整個體驗的一部分。

但是,對我來說,單單是兩位主角對戲的場景就足以使這部電影成為今年最重要的電影之一。安德森是最勇於探索實驗性敘事形式的導演之一,這就是為甚麼無論他拍甚麼樣的電影,都會讓人喜出望外。這部電影喚醒了觀眾對於另一個不同的時期和地點的記憶——我認為這就是它能引起如此深刻的共鳴的原因。

《甘草比薩》

恐懼在美國無處不在,它的麻痹效應是可想而知的。推特變得越來越惡意滿滿或非人化。至少自20世紀50年代以來,人們對於被抓到說甚麼、做甚麼、看甚麼或聽甚麼所謂「錯誤的」東西的恐懼從未如此強烈。

雖然當下還沒有像紅色恐怖和眾議院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時期(HUAC)那樣的政府幹預,但我們面對著比之更強大的企業壟斷。這些大公司負責創造崗位,維護平臺,使藝術家和其他有創造力的人能夠謀生。

多年前,我們心甘情願地把這種權力交給他們,相信他們會把我們的最大利益放在心上。但他們並沒有。他們考慮的是自己的利潤和股東。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力和地位,他們秉持著這樣的觀點:直言不諱的人將會因為想法、在網上說的話、如何花錢、在現實世界中的行為舉止而受到懲罰。他們無時無刻不在監視著我們,以確保我們100%地服從。

今年與這種恐懼相呼應的電影是艾倫·索金的《裡卡多一家》,該片講述了美國歷史上的一段特殊時期,藝術和藝術家被一種控制性極強的集體意識形態所控制,這種意識形態引發了恐懼甚至是歇斯底裡的爆發——那就是對共產主義滲入者的恐懼。當時,露西·鮑爾並沒有在選票上「勾錯了框」,她可能在暗地裡是一個共產主義者。

《裡卡多一家》

對1950年代的美國來說,這是一個可怕的假設:你現在或曾經是……一個共產主義者嗎?一旦你被指控或懷疑是共產主義者,任何與你有聯繫的人、與你有親緣關系的人,以及與你一起工作的人都會受到牽連。

但如何處理類似的事情,即藝術家本人和控制其職業生涯的公司都陷入了同樣的歇斯底裡之中?觀看《裡卡多一家》或許是對這種感覺的一種提醒——知道你為之奮鬥的一切都可能化為烏有,更不用說那些與你一起工作的同事也會離你而去,不過是因為你曾經在一張卡片上透露了自己是一名共產主義者。

我們已經進入了疫情時代的第三年,從一開始的集體性恐慌,到現在面對來自許多方面的存在性焦慮。正如大多數閱讀這篇文章的人可以看到這一點一樣——知道誰是「好人」,誰是 「壞人」是很容易的,事實上,掌握這種思維糢式是有利可圖的。但要成為一名偉大的藝術家,需要看到更大的社會圖景,而這正是亞當·麥凱在他的新作《不要抬頭》中所做的。

雖然對那些擔心氣候變化並認為自己知道誰是幕後反派的人來說,這種套路很容易推銷,但麥凱對於我們為之瘋狂的「發光屏幕」文化的刻畫,將在未來幾年引起最強烈的共鳴——我們都處於這種混亂之中,我們似乎確實「擁有一切」,或者看起來是這樣。

《不要抬頭》

《不要抬頭》是我們文化的一面鏡子——在2022年,它已經變得混亂、矛盾、愚蠢和可怕。我不認為這部電影提供了簡單的答案,但它捕捉到了那種無助的感覺,即我們現在的社會是如何鑄就的,並讓我們無法看到一些真正重要的東西。如果藝術家不做這件事,誰來做呢?

人們對西部片和重塑邊境的比喻有著持久的迷戀,而簡·坎皮恩的《犬之力》正好涉足了這一標志性領域。坎皮恩將她獨特的女性視角帶入了一個傳統的男性類型片中,她將風景作為一種角色置於電影之中,因為它空曠而靜謐,坎皮恩也為影片中的動物留了很多鏡頭——馬、兔子、牛和狗。坎皮恩對動物很敏感,她利用它們在人類面前的脆弱性產生了巨大的效果。人類一直以來所做的就是馴服土地和所有生物。

《犬之力》

對今天的許多人來說,很容易將責任歸咎於某一類人身上——比如白人男性——但我認為事情要複雜得多。這部電影並不只是關於「善」和「惡」這種具象的東西。相反,它更像是一個徐徐展開的謎團:究竟誰是主角?探索這個問題是理解《犬之力》的關鍵,而這也是在2022年生存下來的關鍵。

另一部契合當下的電影是吉爾莫·德爾·托羅的《玉面情魔》。現在,當人們考慮如何定義我們的文化時,它可能不是一部會立刻躍入腦海的電影,但它的確在某一個方面引起了共鳴。

《玉面情魔》

在20世紀40年代末和50年代,黑色電影是一個十分流行的類型,它誕生於「正常」美國生活的陰影下——當時的美國正努力成為烏托邦。麥卡錫主義在當時占據了主導地位,因為共產主義擾亂了美國人對於烏托邦的想象。

這與我們現在所經歷的那種持續性的恐懼、驚慌和歇斯底裡並無不同。這就是為甚麼《玉面情魔》會引發一些強烈的共鳴,至少對我來說是這樣。特別是影片提到的需要把犧牲品扔到舞臺上,以讓游客進行公開羞辱的例子。

在一個社會和經濟層面都極度絕望的時代,向人們展示其他更糟糕、更不被尊重的人的範例很重要:社會底層的人,被拋棄的人,人類的垃圾。這使人們的情緒得到了某種釋放。如果一個社會可以把責任、恥辱或仇恨集中歸咎於某個人,那就能讓所有站在另一邊的人感到安全。

《玉面情魔》的魅力在於它是循環式的。故事的寓意或許可以這樣總結:「不要輕易下定論,以免砸自己的腳。」雖然布萊德利·庫珀飾演的斯坦頓·卡萊爾並沒有對他自己最後變成怪物做出甚麼論斷,但結局的寓意顯而易見。傲慢會使人墮落。在這方面,《玉面情魔》最具反思性的一部電影。它告訴我們的不是我們認為自己是誰,而是我們可能成為甚麼。

《國王理查德》將維納斯和塞雷娜·威廉姆斯兩姐妹的傳奇與她們的父親理查德的成功故事結合在一起。毫無疑問,理查德被嘲笑,被忽視,被拒之門外,但最終,他的女兒們變成了他的成功故事。導演雷納爾多·馬庫斯·格林制作了本年度最令人愉悅的電影之一——自始至終都是純粹的享受。

《國王理查德》

林-曼努爾·米蘭達的《倒數時刻》也是如此,它講述了由安德魯·加菲爾德飾演的喬納森·拉爾森相當不幸的短暫人生。他對自己的願景所做出的令人振奮的承諾,會讓那些一生都在致力於創造藝術或試圖創造藝術的人產生共鳴。

而他在去世後才成名的事實,似乎也是許多人與這部電影共情的一大因素。當你意識到生命有多麼短暫的時候,所珍視的很多東西似乎都變得沒那麼重要,並且終將消逝。

《倒數時刻》

值得一提的是,今年米蘭達為觀眾奉獻了三部傑出的作品。《身在高地》明顯受到了《西區故事》的啓發,《魔法滿屋》邀請了他參與作曲。除此之外,《漢密爾頓》仍在全國各地的劇院巡演。

最後,如果沒有一部電影能將人們完全帶離日常的現實生活,2022年可能是不完整的,而這或許就是丹尼斯·維倫紐瓦的《沙丘》成為頒獎季熱門選手的原因之一,它幾乎橫掃了所有重大工會的獎項。

《沙丘》

《沙丘》是一部在星際尺度上提供了一種進入神話世界的普遍體驗的電影。它在視覺上賞心悅目,而且有一些讓人沉浸和感到神祕的沉思。影片還留有很多故事沒有說,因為它只是一個有望持續拍攝的電影系列的開始。

雖然以上提及的所有電影都似乎是入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最有力的競爭者,但當然還有許多電影以不一定會被學院承認的方式引發了廣泛的共鳴。而且我認為,這些電影也蘊藏了有大量的財富,許多藝術家有話要說,並找到了一種非凡的方式來表達。

來源: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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