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歷時 33 年,還能焊在影史前 50 的偉大巨作。
一段歷久彌新,但永遠能在觀眾心中無數次綻放的動人旋律。
1956 年 5 月 27 日,一個叫朱塞佩 · 托納多雷的人出生在意大利一座風情萬種的島上,西西里。
三十二年後,這部名字響徹電影史的影片經由他手拍了出來——


這部以導演的前半生為藍本的半自傳式電影賺走了一代又一代人的眼淚,他們為主人公托託身世的浮沉發出嘆息,為故事裡求而不得的愛情憂鬱。

而本片導演朱賽佩 · 托納多雷又在 10 年後拍出了《海上鋼琴師》,12 年後拍出《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組成了最能代表他影像風格的” 時光三部曲 “

部部經典,部部偉大。
在看似三個獨立的悲切故事中,導演將自己的人生哲學逐步完善,直到今天仍然撞擊著很多年輕的靈魂,突破 30 多年的時代壁壘,解開新的謎題。
那麼回溯三部影片,他到底在竭盡全力地傳遞什麼呢?

先看一張馬格南圖片社的攝影師羅伯特 · 卡帕在二戰勝利後的意大利街頭拍攝到的照片。

一位漂亮的女人被剃了頭,臉上帶著明顯被廝打過的痕跡,在眾人笑容滿面的圍觀下抱著孩子遊街。
法西斯離開了,民粹主義卻還在盛行,人們把這麼多年被侵略的怒火,全都發洩在了那些法西斯軍官拋棄了的情婦身上。
這些情婦大多丈夫戰死或者無人依靠,又因為過分美麗的臉蛋,被迫成為了暴力機構裡軍官的情婦,她們和當地人一樣,流著同樣的血液,在夾縫中生存,但卻承受著不該由她們承受的怒火。
這樣的女人,後來就成了《西西里的美麗傳說》瑪蓮那的原型。

瑪蓮那雖然一直恪守自己作為妻子的本分,但由於過分美麗的外表,總是會招來人們的妒忌與流言。
謊言重複千遍,就是真理。
人們越來越相信瑪蓮那是一個四處招搖的淫娃蕩婦,這便造就了純粹的美的原罪。

托納多雷在時光三部曲中,這樣的設定幾乎屢試不爽。他的家鄉西西里島是一座信仰基督教的群島,受 ” 原罪說 ” 影響,他讓自己鏡頭下的傳說似的人物背上了耶穌的十字架。
我們可以看到《天堂電影院》裡,痴迷電影的小托托被媽媽謾罵與責罰。

而到了《海上鋼琴師》,托納多雷直接讓 1900 從出生開始就變成了一個棄兒,養父也慘死於船底的鐵鉤之下。

然而在面對迎面而來的世俗挑戰的時候,主人公往往選擇直面迎擊,有時候或許是頭破血流,有時候也可能功成名就。
在阿爾弗雷德的指引下,托托離開了西西里島,去羅馬闖出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卻錯過了陪伴阿爾弗雷德的時光,直至阿爾弗雷德死去,托托才再次回到西西里島,然後這時的家鄉和人早已面目全非。

瑪蓮那一開始以為只要堅持做自己,流言蜚語就不攻自破了,然而事與願違,關於她的惡語越演越烈。
在面對丈夫父親相繼去世,島上的男人如饑似渴地垂涎帶來的打擊後,她決定迎接世俗的挑戰,既然自己的美驚心動魄到連在這個島生存都那麼艱難,那就好好利用它。
她剪掉長發,染成紅色,當她以全新的面貌來到西西里的大街上,準備點一支煙時,無數遞來的打火機,宣告了她這場和世俗嫉妒眼光鬥爭的勝利,同時也昭示了她過分美麗的悲哀。

同樣的悲哀,也在《海上鋼琴師》裡 1900 的表演巔峰。
陸上的爵士樂之王聽聞在船上有這麼一位天才鋼琴師,非要和他比個高下,在眾多媒體的關注下,兩個人交手了。

同瑪蓮那和托托一樣,1900 一開始並沒有想通過自己的天賦去和別人爭鬥,在交戰的第一回合,他彈了一首聖誕歌。表達了自己不想拿音樂來比賽的想法。
到了第二回合,黑人爵士王彈奏了自己引以為傲的音樂,1900 也被這首曲子所打動,自己上場時一模一樣地仿彈了一遍。其實到這裡 1900 仍然覺得沒有比賽的必要,無論是自己的音樂還是黑人的音樂,都能為人們帶來美的享受,何必非得爭個高低呢?
但到了第三回合,托納多雷安排了一場圖窮匕首見的設計,黑人爵士王開始大秀技術,雙手在琴鍵上飛舞,用還算和諧的編排展示了自己在技巧上的造詣。面對這殺氣騰騰的第三招,1900 被徹底激怒了,他一個人彈出了兩個人彈琴的效果,在技巧上徹底擊垮了黑人爵士王的信心。

時光三部曲裡主人公與世俗的對抗,與其說是悲憤,更不如說是悲情。多多雖然功成名就,卻永遠見不到自己的引路人阿爾弗雷德;瑪蓮那雖然美得不可方物卻只有在變得蒼老時才能得到島上人的認可;而 1900,雖然保住了自己的天賦,卻永遠失去了愛情。

《天堂電影院》和《海上鋼琴師》裡,各有一場爆炸戲,一個是炸電影院,一個是炸船。


托托和 1900 作為兩個天才的藝術家一個在外,一個在裡,都親身經歷了這場爆炸。
托納多雷摧毀了滋養主人公天賦的地方,這或許是一種個人經驗,但不可否認的是,這種手法確實讓這些孤獨的天才們更加悲情,讓觀者充滿憐憫。
同時也表達著,一個天才要想守住天賦,就必須要經歷切膚般的苦難才能成功的觀點。
而到了千禧年的《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托納多雷的觀點顯得更加悲觀。
歷經磨難的瑪蓮那變得臃腫,泯然眾人的時候,終於被島內人所接受了。托納多雷在三部曲的最後一部裡,沒有想著真實地炸掉什麼,但卻摧毀了一個美麗的傳說。瑪蓮那遠去的背影只留下小男孩深情的獨白:
” 歲月匆匆我愛上過很多女人
當她們緊緊擁抱我時
問我會不會想她們
我會說『是的 我會記著你』
但唯一我從來沒忘記的是一個從來沒問過我的人
瑪蓮那 “

阿爾弗雷德、1900、瑪蓮那,就好像隨著這種毀滅煙消雲散一般,永遠埋葬在遙遠時光的盡頭。只有零星的一點證據,隱約證明著他們存在過:
一卷滿是激情戲的膠片,一張破碎不堪的唱片和一段青春期男孩若有似無的回憶。
還有什麼比美更美麗的東西麼?有,就是把美在你面前打碎。
” 時光三部曲 “很好地貫徹了這一點。

” 時光三部曲 “之所以讓我們念念不忘,其中還有一點就是,三則故事裡都不約而同地出現了一位親昵的講述者。
《天堂電影院》是托托在回憶;

《海上鋼琴師》是小號手馬克斯在講故事;

《西西里的美麗傳說》乾脆以小男孩的主觀視角和想像進行故事講述,且鏡頭語言極富侵略性,彷彿這些特寫鏡頭就是為了視奸瑪蓮那的身體一般。

當我們跟隨著這些主動或被動講故事的角色去審視電影裡傳說一樣的人物時,他們神聖的、不可思議的屬性都可以得到寬容,畢竟我們在聽身邊人講故事的時候,也可以寬容他們言語中對記憶裡人物的誇大。
這也正是” 時光三部曲 “在形式上充滿魅力的地方,它讓這些光環人物不至於產生不真實感,反而拉近了我們和人物之間的距離。
當講述者充滿豔羨地帶領我們了解這個人時,阿爾弗雷德的電影魔法,1900 的高傲不羈,瑪蓮那的驚心動魄,就彷彿是從我們嘴裡發出的感嘆一般,讓我們親歷著那些憂傷的時光。

愛給人靈感,讓人振奮,愛也給人痛苦,讓人憂傷。
《天堂電影院》和《海上鋼琴師》裡都有一段失意的愛情。托托的愛轟轟烈烈,就像那場露天電影院旁的擁吻;

1900 的愛溫潤悠長,就像他輕撫琴鍵奏出的無雙華章。

但似乎只有求而不得的愛情,才能讓這些人成長,成為天才。
無論是電影導演還是鋼琴師,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用有限的素材進行無限的排列組合。我們稱之為創作。
但當這些藝術家在面對生活的時候,上帝的鍵盤無窮無盡,他們沒辦法找到合適的方式進行排列組合,

於是正如阿爾弗雷德口中所說的那樣:” 生活不像電影,生活比電影複雜痛苦得多。”

托托選擇踏上征程,而 1900 乾脆放棄下船來保全自己的天賦。在他們與女孩相見高呼 ” 愛情萬歲 ” 之後,下一秒鐘就與女孩再不相見,這種撕心裂肺的辛苦或許也只有天才才能承受。(雖然在後面幾個版本裡,托托回到家鄉有再見到自己的初戀情人一面)
而到了《西西里的美麗傳說》,托納多雷直接把充滿遺憾的愛情作為主體,少年青春期時荷爾蒙旺盛的躁動全都寄託在了瑪蓮那美麗的肉體之上。那不是簡單的肉慾,在瑪蓮那最艱難的歲月裡,小男孩依舊對瑪蓮那不離不棄,默默堅守。
當然他的愛也註定是沒有結果的,在托納多雷的觀點看來,愛情一旦變得圓滿就進入了墳墓,遺憾和殘缺才是完美的必要條件。也正是這樣的觀點,才促成了托納多雷鏡頭下唯美的愛情故事。

其實在我看來,” 時光三部曲 “最讓人動容的部分,是裡面對那些不能適應社會規則的天才的塑造。像阿爾弗雷德貧窮卻自得的放映員生涯,1900 至死不渝的音樂,瑪蓮那驚豔世俗的美麗。
天才是需要耐得住寂寞的,他們會有好長一段時間不被認可,被嫉妒,被摧毀,只有忍受得住那些,抱著死不悔改的勇氣,才可能成為一段故事的傳說。
我們有過太多浪子回頭的故事,卻難得一往無前的執著。
總有一段掙扎是在未來功成名就時,拿來談笑的。
橫眉冷對千夫指後,才可以像 1900 臨近死亡面對上帝時那樣從容,然後笑著說:
我並沒有覺得那段時光有多苦,甚至還有點懷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