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月剛過一個月,制片商們陸續推出了各類恐怖電影,希望借鬼節的餘熱帶來更多的觀影量。
但是,近日連上熱搜、評價兩極分化的《致命感應》《靈媒》給大家一種不舉的恐懼感。
很多人試圖在恐怖片裡尋求一種糖精塗滿利刃的驚嚇,奈何現如今的恐怖片萎了,片裡的「好兄弟」也萎了。
驚嚇閾值早已拉滿的觀眾們,對於恐怖片裡的妖魔鬼怪已然無感。
而各位導演們為了破局,開始像加太太樂雞精一樣,加一點宗教,加一點血腥,加一點民俗……將這些元素組合搭配,試圖找到最優combo。
今天,桃不聊最近的恐怖片,而是要和大家嘮一部上映於2002年的港臺合拍的驚悚懸疑片,對,就是《雙瞳》。
日本版海報
我認為近20年裡最邪門的華語驚悚電影,非《雙瞳》莫屬。
《雙瞳》中有太多要素,包括懸疑、驚悚、犯罪、恐怖、血腥、宗教、家庭、民俗。
導演陳國富超前十幾年將諸多元素雜糅在一起,沒有稀爛,而是連成了一條完整的主線——成仙。
點破主線劇情的人類學教授
如果拋去其他劇情,《雙瞳》主要講述了一個人如何修成真仙,然而這條修仙之路相當邪性,導演充分發揮了東方文化中的邪典祕術。
故事開始於十幾年前臺灣的一個產房裡,一位孕婦難產,誕下了雙胞胎姐妹;最後,母親因難產而死,姐姐也胎死腹中,而死去的姐姐和活下來的妹妹都天生擁有一對「雙瞳」。
姐姐
姐姐胎死腹中(其實是克死自己成仙了),妹妹因為法力不夠,只能通過在人世間的一切修行來達到成仙的目的。
妹妹
這對「雙瞳」是她們成仙的必要裝備,有了這對異於常人的眼睛,她們可以在人群中找到所需要的「人魈」。
成仙的必要條件是「渡劫」,相信對熟悉修仙的觀眾來說都不陌生。在電影裡,雙胞胎妹妹首先需要渡過「道家五獄」。
道家有一派中主張五獄,分別是寒冰地獄,、火坑地獄、抽腸地獄、挖心地獄和拔舌地獄。
但是電影中的雙胞胎妹妹由於自身體弱多病,只有將存在於人世間的五個人魈,用相對道家五獄的刑罰代替她打入地獄完成這一劫。
這也是這部片子懸疑的開始——發生連環殺人案,而這些死者正是祭品,對應著每個地獄的刑罰,他們也被稱為「人魈」。
電影提到了宋代的黃裳得道前殺人魈,片中將他替作黃大仙,疑似導演避諱黃大仙真名
這些「人魈」外表和常人一樣,但是他們卻做著違背道德天理的事情,變得不人不鬼,修道之人如果將其打入地獄可以助其修仙。
下面有請第一位人魈,企業家廖振富傾倒污染廢料,被發現凍死+溺亡在17層沒有水源的辦公室。
臺北夏天40℃左右
第二位人魈,做立委小三的邱妙芳報火警,被發現全身呈脫水狀態,而家中卻沒有任何火災的痕跡。
全身脫水
第三位人魈,表面上是基督教神父,其實暗地裡做著軍火生意,被剖開肚子,將腸子抽出,洗淨,又塞回其體內,並畫上類似道家的符籙,催命勾牒。
第四位人魈,不孝子陳兩旺想通過「觀落陰」下到陰間問出雙親的其他遺產,直接被雙胞胎妹妹手下的兩位護法剜心而死。
背刺剜心
順便插一句,導演特地加入了閩臺地區的特色民俗活動「觀落陰」。
第五位人魈,不相信鬼神的協助臺灣警方辦案的FBI探員,在男主家睡覺時,將自己的舌頭拔出。
五個人魈的獻祭過程十分血腥,但是渡劫之路還沒有完成,雙胞胎妹妹完成五獄之劫之後,進入第六道才能成仙。
這個第六道就是由梁家輝飾演的警官黃火土用槍擊殺以完成「成仙」,而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電影中,當梁家輝從教授手中拿到有關交趾羅浮山出土的石板時,他敏銳地察覺到這個石板上被洛書河圖所連接的字正是破案線索。
「富、妙、景、旺、不信鬼神者、少陽太陰」
石板上所出現的字元線索,也剛好對應了五個人魈,而第六個字元密碼中的「少陽太陰」對應節氣,剛好就是男主的名字「火土」。
《雙瞳》就是選擇將好萊塢式的連環殺人案件的形式與中國傳統的道文化相結合(實際只是披了一層皮,稍後會做分析),大樓裡的道觀幾乎成了臺灣恐怖電影的標志。
這也影嚮了往後大批恐怖片(可能也影嚮了《唐探》),《雙瞳》能夠封神的原因,其實就是將傳統的因素和現代的背景進行糅合,從而產生了一種不可思議的化學反應。
其實很多人都探討過《雙瞳》在21世紀華語恐怖片的分量,但是最吸引人的,還是片中的修仙橋段。
因為這不像網文小說、影視作品裡出現的橋段,男女禦劍飛仙,或是男主從小是個傻子,父母雙亡,在高人點撥下,刻苦修行,終成正果。
在《雙瞳》裡,主人公在成仙的路上,寒冰烈火、抽腸剜心、拔舌殘殺,通過殺戮來完成修仙儀式,讓觀眾們頭一次見到另類修仙。
《雙瞳》中,雙胞胎姐妹天生異象,眼中有兩個瞳仁。
英文海報
經過現代醫學解釋,這種情況屬於瞳孔發生了粘連畸變,但並不影嚮光束進來,又叫對子眼,現代醫學認為是早期白內障的癥狀。
而在中國歷史文化裡,天生雙目預示著這個人在將來會有所作為,歷史上也曾有多位歷史人物天生異象,例如西楚霸王項羽就被稱為「重瞳子」,明末清初三大文豪之一的顧炎武也是重瞳。
其實,雙瞳和重瞳不是一回事,最早的雙瞳是造字的倉頡,生有四目雙瞳,就是四個眼睛。
但是倉頡以後,雙瞳與重瞳的概念混淆,基本都算重瞳。
這部電影裡,導演用了一切觀眾熟悉又不熟悉的道教概念。
比如,影片中建於大廈裡的道觀遺址出土於交趾羅浮山,其中羅浮山是道教的十大名山。道觀上的牌匾「真仙觀」,也象徵著雙胞胎姐妹所信之道。
原片中刪減的幾分鐘血腥場景中,不知疼痛的信徒發瘋般地攻擊警察,中槍後,護法在其腦門上捏手訣解咒,讓其死去。
兩位護法似乎懂點神通,劇中並沒有交代是甚麼,但是道觀中的邪教大屠殺,讓人膽寒。
再例如,煉丹,雙胞胎妹妹除了殺「人魈」渡劫以外,她還躲在鋼筋水泥的大廈裡煉丹。
她的煉丹術不用太上老君燒煉丹爐,而是用自己的身軀培養一種「霉菌」(電影一開始稱其為「霉菌」),這也成為警察破案的一個關鍵證據。
臺灣警方沒有能力化驗,他們只能將發現的「霉菌」樣本送去美國FBI化驗室。FBI的化驗結果是,所謂的霉菌其實是一種未知的「蟲生真菌」。
「蟲生真菌」(entomogenous fungi ),其實就是寄生於昆蟲、蜘蛛上的真菌,最常見的就是冬蟲夏草。
被「蟲生真菌」寄生的昆蟲,如同僵屍一樣。
而在電影裡,「蟲生真菌」成為成仙者的輔助藥物,效果也很直接,讓人魈死亡時毫無痛覺,甚至會產生高潮幻覺。
此外,電影在借鑒道家修仙時,導演陳國富把一切的成仙要求做成了一個連貫的祭祀儀式,最後一個儀式是讓男主人公開槍殺死自己,借男主之手助自己得道「成仙」。
片中的最後成仙方式其實是成仙中的「兵解」,也叫作「屍解仙」。
而「屍解仙」,在魏晉時期仙學研究者葛洪所研究的成仙等級中,位下等。
說到底,影片中的雙胞胎姐妹,想要通過來世轉生時克死自己成仙,但是妹妹道行不夠,只有借得兩位癡迷道家修仙的留美博士,借助他們開壇收徒、供香火、等待「道家五獄」以及「人魈」。
而且《雙瞳》只是借用了一部分道家的概念,其實跟正統道家關系不大,甚至跑偏,可以說是虛假的修仙。
在道家的修仙體系裡,用丹道來打比方,首先辟穀斷五穀口腹之欲提丹霞煉「炁」,然後清地欲和人欲,保留天欲。
斷地欲是指斷人鬼陰陽之間,如土皇神社往來之事;斷人欲是斷世間所象所牽的承負;
天欲,則是「與道合真,道炁長存」的合一境界,方有小成。
如果真修仙,也不是這樣殺殺殺的,而是應該將自己藏起來,找個洞天福地,不被天地發現,不被因果糾纏。安心又寂寞地等著渡大劫,根本不需要像電影中所謂的「祭祀+兵解」,這也側面說明電影裡的雙胞胎妹妹修的道不是真正的正道。
而非正道,最後是一定會被「天運」反噬的。
如果跳出電影中所謂的道家符號,你會發現導演陳國富在這部電影裡用了一個道家修仙的背景包裝了一個「東方七宗罪」的概念。
雙胞胎妹妹,為了得道成仙,斬斷五位罪大惡極的「人魈」,最後第六位象徵第六道的男主黃火土完成最後的儀式,其實就是一個想要成神的邪教頭子。
陳國富導演用道家背景貫穿整部電影,但是實際上的宗教祕術卻是邪魔歪道,也讓人透過整部電影看到了一個荒唐的世界,現代社會中,有人相信鬼神神仙,有人相信科學科技。
《雙瞳》這部電影精髓在於它向大眾展示了科學與宗教之間並無明顯的界限,面對同一個問題,科學有一套解釋,怪力亂神也有一套解釋。
從男主黃火土與FBI探員討論,就能發現兩人在辦案邏輯上對立十分明顯,男主覺得不是人能辦到的,而FBI探員在任何案件上都要做犯罪側寫,尋找案件裡的動機;在深引一點,從中也能看見東西方文化差異的沖突。
而電影中的拍攝手法,特別是光影的運用也很特別。《雙瞳》整部片子偏冷色調,在其中一個場景中,劉若英飾演的妻子帶著女兒看望舊居警察局的男主角,在談到離婚協議書時,男主面對陰影,只有妻子女兒臉上有亮光。
有人解讀,這裡導演試圖告訴觀眾,男主一直深陷自責的陰霾裡。當年舉報同為警察的小舅子貪污,小舅子發瘋劫持女兒妹妹並開槍,然而子彈卻在某種不可描述的外力之下向上轉角90°將小舅子射死。
女兒因為驚嚇過度,從此無法說話
在這部電影裡,除了導演在電影拍攝和編劇上的完美水準之外,片中的一眾主演也十分敬業。
陳國富自己做過導演、監制,體驗了很多陰暗面。2002年拍攝《雙瞳》時,有一次拍了14個小時,只完成了三個鏡頭。
高強度的拍攝過程,男主角梁家輝入戲太深一度需要心理治療,在電影首映後大哭。
而扮演小女孩的演員被CUT次數太多,流著眼淚委屈地說「不拍了」。這一切,陳國富渾然不覺,直到看拍攝花絮才了解。他說:「沒有辦法調節。最多晚上回家打開電視機,調成靜音。」
而對於修仙這個話題,人類似乎從未停止過探索,大家如同在圍牆裡,都好奇牆背後的風景是甚麼。
於是乎,大夥開始研究如何看到牆後的景色,有人認為站得高就能看見,有人認為爬過去就能看見,也有人認為把牆鑿開一個口子,便能一窺究竟。
《雙瞳》裡,經過藝術加工後的邪道修仙刺激著每個觀眾的G點,但是畢竟只是電影演繹罷了。因為沒有人寫過成仙後的感受,我們也無法具象地去了解成仙後的故事。
到底有沒有神仙妖魔,無人知曉。
設計/視覺:LV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