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位於康涅狄格州門羅市的沃倫夫婦博物館裡,收藏著各種被附身或是被詛咒的神祕物品。這個博物館還開放時,住在附近的居民可沒少受到滋擾——滿懷期待的探險者和尋求刺激的人經常纏著他們,試圖弄清沃倫夫婦這棟已經無人居住、正等待新的分區政策的房子到底在哪裡。
早在2013年《招魂》上映之前,沃倫夫婦的房子、以及房子裡的地下室,即「博物館」,就一直深深吸引著周游四方的旅人們,而房子周圍的鄰居們則像是被惹火了的協管員,一再地向官方投訴。
世俗的喧囂削弱了這所房子的恐怖感,《招魂》系列則對它的故事進行了深度挖掘。沃倫夫婦的神祕物品博物館也在不經意間變成了電影道具博物館,其中的一些物件明顯要比另外一些惹眼。這座博物館之所以顯得真實感十足,不光因為《招魂》系列取材於沃倫夫婦經歷的「真實事件」,也因為影片中不乏適當的增刪調補。
《招魂》(2013)
沃倫夫婦曾是家喻戶曉的靈異現象調查者。那時候,他們把家裡的地下室當成了核廢物貯藏所一樣的地方,在裡面放滿了危險而邪惡的物件。由帕特裡克·威爾森飾演、像是從小說裡走出來的艾德將此舉稱為「讓槍支遠離街道」。然而,系列電影總是在一度賣座後,靈感走向枯竭,《招魂》系列也未能幸免。
《招魂》的續集《安娜貝爾3:回家》最終將這間恐怖地下室變成了米奇妙妙屋,裡面的名字雖然聽上去都威風凜凜(比如新娘或者擺渡人),但實則是愚不可及的大反派;而真正的明星是一個名為安娜貝爾的娃娃,這個娃娃在第一部《招魂》裡沒有太多戲份,卻在它的同名影片《安娜貝爾》以及口碑欠佳的《安娜貝爾2:誕生》裡大放異彩。
《安娜貝爾3:回家》(2019)
《招魂》中,安娜貝爾出現在電影的開場。她的外貌和姿態古怪至極,讓幾個年輕的大學生苦惱不堪。她用紅色蠟筆在牆上寫滿了威脅資訊。即使被扔出家門,她還能再次出現在家裡。「想我嗎?」,她的語氣既玩世不恭又咄咄逼人。沃倫夫婦卻認為,安娜貝爾「不過是種騙術」。事實上,她是一個有著天真的女孩名字的惡魔,這個惡魔侵占了娃娃的身體,在毫無戒備的人們身邊肆意縱惡。
這一方面很滑稽,另一方面又很瘮人,但邪惡娃娃的本質也確實如此:它們本是孩子的玩具,但當孩子長大成人後再度與它們接觸時,他們表現出的種種反常不禁讓別人以為這些人犯了精神病。在我觀看這部電影時,影院裡的很多觀眾在安娜貝爾出現時都驚叫出了聲。
開場鏡頭是對她眼睛的一個特寫——她的眼眶處深深地裂開了一個縫,隨著鏡頭漸漸拉遠,這個裂縫也逐漸變得糢糊。不難理解,導演溫子仁延續了《大白鯊》的套路,他一直在等待著一個合適的時機來揭開這個玩偶的神祕面紗,畢竟在影片開頭,所有角色都在談論她,並且她確實強大到令人難以想象、可憎到令人發指。但安娜貝爾耐人尋味的一點在於,她的惡作劇只有在結束後才能被人發現。這不禁引發觀眾的想象:她是不是必須得爬上房頂才能寫下那些威脅資訊?這到底是怎樣一個場面?
雖然安娜貝爾看上去是個殘次品,但她卻好像有著卡通人物的能力:她能瞬間移動、會飛;她能把家具到處亂拋。只要能讓某個場景顯得更嚇人,她都甚麼能做到。在她的同名系列電影中,倒是有個相對統一、極其簡單的套路:安娜貝爾被當成禮物送人,而災難也隨之而來。這一套路也存在一些變體,但大多數的目的還是為了呈現那個被困在娃娃裡的惡魔,或者解釋它是如何吸引其它邪惡的。然而,正是「送禮」這一點,讓安娜貝爾在一定程度上變得十分駭人。
同樣的,還有不少情節也讓人細思極恐,比如安娜貝爾雖然聲名在外,但娃娃本身卻不名一文;抱過她的孩子們由於太過缺愛,根本不在意她那令人不安的外表;盡管她看上去愚蠢古怪,但安娜貝爾的所作所為(挖出女人的眼睛並將她釘死在十字架上;附身在孩子身上;吸引一幫忠誠而兇殘的邪教徒)卻比看上去還要暴力極端得多等等。
真正的安娜貝爾,實際上源於約翰尼·格魯埃爾《布娃娃安》裡的布偶娃娃。書中描繪了一個滿是有情感的布偶娃娃的世界。但是,在安娜貝爾的系列電影中,她卻成為了一個令人極度不安的木塑玩偶——擁有著豔麗的胭脂色腮紅和深深的眼紋,象徵著混亂與無序。這造就了安娜貝爾稀有而特別的電影形象,讓人過目不忘,印象深刻,盡管這和她的原型毫無關聯。
然而,布娃娃安這一角色,要遠比她現實中的玩具版本恐怖得多。格魯埃爾將簡筆畫與水彩顏色結合在一起創造出了布娃娃安,並給予了她一種難以形容的智慧,即便我們從未見她做除了走路與彎腰之外的動作。玩具版本的布娃娃安看上去則溫順多了,它是一個渾身圓潤的女僕,有著淩亂的亮紅色頭髮。
如果布娃娃安魔法般地化身為人類,人們可能會奇怪地覺得她會化身為一個成年女性。相反,安娜貝爾無疑是一個年輕卻早熟的小女孩,但她的面部特徵卻體現了一個日曬過度、歷經數次整容的中年女性特徵。她臉上的皺紋很深,臉頰上的腮紅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粉紅色。由於她是木制的玩偶,所以她的玩具屬性被封印在了永恆的琥珀之中;安娜貝爾就像是一幅畫,只有在臉上畫更多的線條才能變老。她身上的每一處劃痕、每一處掉落的油漆碎片和每一條裂縫都只會讓這個事實變得更加有力。
實際上,安娜貝爾只是一系列的恐怖電影玩偶中最新、最令人難忘的一個。按照恐怖片的慣例,邪惡的東西——換個詞說,超自然現象或是惡靈——似乎從來不能直接影嚮人類。只有通過物體或某種渠道的引渡,它們才有機會影嚮人。娃娃這個物件不僅不會安撫觀眾們的恐懼心理,反而還會增加他們內心的恐懼指數。它們突出的外在特徵、僵硬的表情,有些還有成年人才有的職業設定,統統被嫁接到了兒童的軀殼中。
娃娃成為了怪誕離奇事件的電影化代名詞,成為了人們精神不穩定的象徵。我們見過多少角色走入他們童年的房間,或是闖進鎖住的屋子,卻發現一個或是一堆娃娃正並排坐在一起,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看?想一下《宋飛正傳》裡的那個娃娃,長得和喬治的媽媽一糢一樣。這裡面涉及一種情感上的邏輯:因為長得和人非常相似,所以娃娃天生就讓人恐懼;可是,要是娃娃有自己的想法呢?
有一些大片很依賴這個設定。比如《鬼娃恰吉》和《鬼娃回魂》兩部娛樂驚悚片裡,就出現了一個既會走路又會說話的玩偶,這個玩偶不僅會拿刀捅人(而且他很想捅人)——更令人害怕的是,它還想結婚。
《鬼娃恰吉》(2021)
斯圖爾特·戈登1987年的影片《惡魔娃娃》誕生於《鬼娃回魂》的前一年,這部電影也有著幾乎同樣的設定:壞人被困在了娃娃裡,繼而變成了殺人機器。
《惡魔娃娃》(1987)
唐·曼西尼是2019年《鬼娃回魂》系列重啓前七部電影的編劇,他曾表示他的靈感來源於不同地方。這其中就包括八十年代椰菜娃娃,它的爆火激起了不少父母瘋狂的搶購欲。還有《迷離時空》裡名為《活人偶》的一集,講述了一個有知覺的娃娃,叫「會說話的蒂娜」。
在這集故事中,一個叫做安娜貝爾的女人給她的女兒買了一個發條玩具,這個玩具常說的一句話是「我是會說話的蒂娜,我很愛你。」但之後蒂娜說的話變成了「我是會說話的蒂娜,你最好對我好點!」。或許曼西尼最大的靈感來源是1982年《吵鬧鬼》裡的小醜玩偶,它先是捉弄、而後又用它又長又細的胳膊襲擊了影片中的8歲小男孩羅比,試圖像蟒蛇一樣扼死他。
安娜貝爾以及和她相似的娃娃在現實生活中也能找到,她們屬於維多利亞風格的娃娃,有著怪異的、無神的眼睛,在《美國女孩》系列中也同樣出現過。娃娃是孩童玩偶的扭曲與變形,她們的眼睛可能就是人們恐懼的根源。可是盡管如此,盡管歷經這麼多部影片,人們還是會去買安娜貝爾的玩偶,並給予她慷慨的愛,似乎她是棉花填充的一樣。安娜貝爾十分惡狠,但她的惡狠也確實是恐怖電影用來嚇唬觀眾的媒介。
安娜貝爾最嚇人的角度是攝影機切換到自己搖動的搖椅上時,隨著攝影機的慢慢移動,觀眾會發現安娜貝爾正坐在搖椅上,浸沒在陰影中。拍攝安娜貝爾的導演們也一直很小心,絕不讓她的動作比生硬的扭頭更快或更靈活。鬼娃恰吉或許可以到處走動、在鏡頭面前扮鬼臉,但安娜貝爾這邊則是寧願讓身邊的東西動,自己保持不動。
安娜貝爾帶給觀眾的共鳴來源於她給觀眾留下了去想象她到底能做甚麼的空間。她是一個有形的形象,而不是一個數字化的捏造品。她有著無可辯駁的物質性,但這在另一方面也讓她翻雲覆雨的大動作顯得有些令人費解。
2013年《招魂》的成功標志著邪惡娃娃這一亞類的大回歸以及一系列恐怖電影的重啓。《鬼娃回魂》和《吵鬧鬼》都在21世紀得到了翻拍,可二者似乎都因為過於重視細節而忽略了更重要的東西。奧布瑞·普拉紮主演的新版《鬼娃回魂》裡的恰吉是由一家科技公司創造的基於AI技術的玩偶,將原作中公認存在問題的巫毒教元素替換為了更普遍的社會性話題。
《鬼娃回魂》(1988)
新版《吵鬧鬼》中的小醜娃娃倒是變得更加面目猙獰了,布娃娃安的同款紅色頭髮代替了它原來頭上那頂奇怪的小醜帽。原版中與玩偶有關的驚嚇點都發生在晚上,通過燈光,觀眾們可以看清發生了甚麼;新版電影卻相對老套:在一間黑黑的屋子裡,突然閃過一絲光亮,再來個貼臉嚇。
原創的恐怖片,比如2016年的《靈偶契約》還有Apple TV旗下的劇集《靈異女僕》中的玩偶可能僅僅為了轉移主角逐漸惡化的心理狀態而出現。這二者都沒能超出大眾的想象。在很多方面,安娜貝爾仍然是這一亞類的縮影,至少目前是這樣。《安娜貝爾》系列成為了惡靈活動的避雷針,給那些有想象力的電影人更大的自由空間來進行和恐怖娃娃有關的創作。
安娜貝爾就那麼坐著,直勾勾地向前看,攝影機是唯一一個能讓我們盡可能靠近她的東西,盡管我們十分清楚這樣做的後果。沃倫夫婦把安娜貝爾放在了一個玻璃陳列櫃裡,櫃門上貼著一個牌子,寫著「絕對不要打開!」。這佐證了她大膽的外觀設計與惡毒的故事設定的有效性,也讓對她容貌的簡單推鏡都要比任何突發驚嚇來得更刺激。
作者:Nicholas Russell
譯者:Issac
校對:易二三
來源:《Reverse Shot》(2022年1月1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