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啥缺點的演員,我找不出第二個

傑西卡·查斯坦

文:Mr. Infamous

要想不喜歡傑西卡·查斯坦,似乎有點難度。

她像是那種默默奮起直追的後進生,拿苦功與稟賦寫滿一張又一張竟然飄得起人情味的考卷,讓你明明心存敬意,張口卻是舒舒服服的一句「喜歡」。

這般腳步向上、姿態向下的演員,是能夠跟表演相互烘托的。她在奧斯卡封後之作《塔米·菲的眼睛》裡,就給這位不乏爭議的名流,放大了諸如真誠、包容、堅韌、英勇的成分,反過來,角色自帶的豐富性也給能量巨大的她撐足了表演空間。

《塔米·菲的眼睛》

塔米這個人物太吸睛了。不管風評如何,她都是傳奇的一截,能白手起家,與丈夫一同創下世上擁躉最多的福音布道廣播電視網以及相關主題公園,再因為經營不善與醜聞爆發,直插穀底。高高低低間,惹盡塵埃。

所以說傳記片捧人,但是,傳記片也格外挑人。從18歲到52歲,從一臉素淨到渾身風霜,從立足世俗到沐浴神光,從篤信到重生,三十多年的五彩斑斕,幾乎要把生旦淨末醜都給唱遍。

得虧查斯坦這些年正邪聰愚都有嘗試,正好借為角色還魂,勾出自己最旺盛的戲癮,往四面八方宣示自己表演的領地。演得自然是好的,不期然的變數在兩小時內給人不停歇的刺激。

《塔米·菲的眼睛》

不過作為多年影迷,還是得承認,這並非她最好的狀態,畢竟這個演員,值得挑剔。這電影的變奏之間,有時她難免會露出一些局促、慌張,這很容易振蕩出個別或古怪或浮誇的因子。卓越的查斯坦理應更穩,更有一氣呵成的震懾力才對。

這樣放眼全局,她這一回就稍微比不過我同樣非常欣賞的奧利維婭·科爾曼,對方在《暗處的女兒》裡的暗湧,是能穩穩地托出觀眾情緒起伏的。而同樣在還原名人神韻的妮可·基德曼,也很能穩定輸出魅力與張力。

但是查斯坦勝在自選動作的難度上。如此複雜的層次感,如同一場綜合試煉,容不得偏科,既然分段都在高位,那就不是不求滿分,而是渴求下次更上一層樓了。畢竟是查斯坦。

《塔米·菲的眼睛》

當然,奧斯卡以及各種大獎,除卻運氣成分,很多時候獎勵的,都是截至當下的演藝生涯。別說查斯坦這次只是偶有瑕疵,威爾·史密斯可是以遜於四位提名者的表演拿下影帝,以及話題的。

「欠」的一定會還,只要你還有七分實力,三分運氣或者至少叫得嚮的公關,畢竟我們身處曝光為王的數據時代。然而實力遠不止七分的查斯坦終於拿獎,起碼是件讓路人也不無高興的事情。

特別是,很多人早於奧斯卡公布提名之前,就說她早該憑借《獵殺本·拉登》當影後了。

《獵殺本·拉登》

這電影可是2012年的。查斯坦真正走入大眾視野,也才到第二個年頭。

說來也有意思,近十年作品不斷的查斯坦,2011年幾乎是以橫空出世的姿態跳上影壇的。那一年她有7部長片,不是在國際電影節上亮相,就是終於在院線上映。

為甚麼強調「終於」,是因為這當中有好些是積壓貨,蒙塵時間甚至是4年起跳。2011年前接連11部電影都有相似的命運,好萊塢陰陽怪氣地總結出「查斯坦詛咒」,給這位以為總算可以走上表演正軌的演員巨大壓力。

《科裡奧蘭納斯》

但命運的安排也很奇妙,把她摁得都要沒有出頭之日似的,突然間就詛咒解封,接連在影院和電影節上曝光,氣勢如虹地從年頭忙到年尾。不只是行業內外的人開始仔細記住這個名字,而且,她的第一批代表作也出現了。

一部是映照戛納金棕櫚的《生命之樹》,查斯坦跟布拉德·皮特演夫妻,以至柔比對至剛,熨帖的似水柔情幫她拿下幾個美國影評人協會頒發的最佳女配獎,聖地亞哥還把她評為「年度勞糢」,中國觀眾則把「勞糢姐」稱號雙手奉上,叫得嚮亮了,她也知悉,日後在節目上談起,都是發自內心地驕傲與高興——她是真的熱愛表演行業。

《生命之樹》

另一部是提名奧斯卡最佳影片的《相助》,飾演配角西莉亞的查斯坦也入圍了表演獎,雖然惜敗同一部片中的奧克塔維亞·斯賓瑟,但是那個看似無腦花瓶實則開明仗義的角色,給查斯坦贏得了數不勝數的路人緣。在誰能不愛查斯坦這個問題之前,是誰能不愛西莉亞呢?

《相助》

再下一年,輪到《獵殺本·拉登》獵殺奧斯卡,雖然大獎全部旁落,但是從提名女配迅速跳到提名女主的查斯坦,在大眾才適應她強勢空降的影壇上,迅速立下了千金難買的口碑。

她在凱瑟琳·畢格羅這部歷史、故事、陣容、氣質幾乎全然「雄性」的電影裡,成了絕對的異色女主瑪雅。十年獵殺行動幾乎要濾掉絕大多數情感或人性的一面,最後像中藥熬幹幾壺水,給你盛出一種苦意來,而查斯坦就是畢格羅最強大的容器。

然而相比目標明確、屢敗屢戰的進擊,甚至相比高中畢業就把人生十年深埋此間的女性所遭遇的性別、年齡、人生困境,大局已定後瑪雅的空寂茫然才是全片精髓。那是一朵廢墟上長出的殘花,可以告慰他人,卻難以讓自身在日常落腳。所以查斯坦最後在飛機上的落淚,要多動人有多動人。

《獵殺本·拉登》

到這時候觀眾才發現,畢格羅很巧妙地,用這點博古通今的「女性」元素,用推翻前塵的快慰,給自己打了個堪稱漂亮的仗,也給瑪雅乃至查斯坦,推上了理應的高位。於是很多人為查斯坦鳴不平,直至她終於拿下影後獎杯。

那麼多的獎項與贊譽背後,是她彎道超車的等身作品。這位演員的天分,可以比她的運氣更吸引目光。

無怪乎大導演越來越願意向她提出邀約,這就包括克裡斯托弗·諾蘭的《星際超越》(2014)、雷德利·斯科特的《火星救援》(2015)、吉爾莫·德爾·托羅的《猩紅山峰》(2015),約翰·馬登的《斯隆女士》(2016)、艾倫·索金的《茉莉牌局》(2017)……

《星際穿越》

又或者是其他商業制作,譬如恐怖片《媽媽》(2013)與《小醜回魂2》(2019),超英片《X戰警:黑鳳凰》(2019),都在拓展她的可能性。

這履歷,幾乎可以說在閃閃發光了,而更多機遇,顯然還會在後頭。

也許更有趣的一個事實,是鮮少轉執導筒的名演員也愛找她,甚至在她職業生涯的早期就合作了,比如拉爾夫·費因斯(《科裡奧蘭納斯》,2011)、阿爾·帕西諾(《王爾德的莎樂美》,2011;《莎樂美》,2013)、麗芙·烏曼(《朱莉小姐》,2014)。

《王爾德的莎樂美》

這樣回想命運堪稱故意的苛刻,也多少有了些補償。即人把腳下的路修好了,各種機會就過來了。觀眾很難嫌厭一個努力工作而且演技出色的演員,特別是查斯坦這種,連無聊的小道消息都不得不繞道走的好萊塢異客。

難免有人告知天下,這個34歲才被世人所知的女演員,其實21歲才申請到茱莉亞學院,26歲才從戲劇系畢業,27歲才拿下第一部電視電影《暗影》的女主, 31歲才擔綱主演電影,還拿下一個最佳女主角獎,巧的是,這部《喬琳娜》,也是傳記片。

《喬琳娜》

起步很晚,然而不是不想早早上道,而是貧寒總把她隔斷在起跑線外。查斯坦的父母只比她大十幾歲,生父早早落荒而逃,隨母姓的查斯坦就跟外婆親,正是因為7歲那年被帶去看《約瑟夫的神奇彩衣》,她才萌發了演戲的夢。

只是窮困與成績不好,讓她再努力,最多也是在高一,去扮演舊金山一家戲劇公司的朱麗葉。得虧搭檔激勵,考上茱莉婭學院還爭取到校友羅賓·威廉姆斯設立的獎學金,才逼得她在發奮中,保全並成全自己。

這樣一出「苦情戲」放完,令人感嘆查斯坦戲裡那麼富饒的苦痛,原來都是現實分泌出來的。不過當事人走到今天,更在意時間的不禁花。

《斯隆女士》

查斯坦太知道自己對表演純粹的愛了,那不只是她擺脫現實苦海的翻身機會,而且是她願意付出所有的事業。

這份工作讓世界看到了她,更讓她看到了世界,這個世界原來仍在不斷擴充她從小面見的窘況,只是她已經不再是那個聲音會被遮蔽的女孩了。

所以這些年,除了一如既往地沉浸在繁重的演戲工作中,她在這個被父權與男權寵壞的社會裡,當上了一位內心溫柔、外在剛強的鬥士。

查斯坦發表奧斯卡獲獎感言

當新晉影帝史密斯試圖用一句「愛會讓人做出瘋狂的事」來正義化戲裡戲外的行為,實則連帶著給威廉姆斯家族蒙羞的時候,隨後發言的查斯坦提到了自殺,提到了LGBT群體,提到了塔米的真愛與激情成為自己前行的原則,更提到了每一位絕望的或孤獨的人,都要知道自己被無條件地愛著。

不說反差,單說這很查斯坦。當年她就力挺那些韋恩斯坦事件的受害者,擔當「Time』s Up」法律辯護基金會發言人,援助被性騷擾、性侵的女性。她還成立由女性領導的電影公司,力推同薪同酬,就像拍《相助》那會兒,為待遇超低的斯賓瑟發聲。

去年她還有一部口碑超高的迷你劇《婚姻生活》,改編自伯格曼的同名經典,而主演還是跟她合作過的烏曼。劇中她有裸露鏡頭,但在拿到劇本時,她提出的要求是,男主角艾薩克奧斯卡·伊薩克也得一致,而身為多年好友的伊薩克很支持她的平權。

《婚姻生活》

可以說,少了查斯坦,影壇就少了個優秀的糢範,但好萊塢,或者全社會,就少了個願意為弱勢群體、為不公事件持續發聲的核心。

這樣的查斯坦,還有辦法不喜歡嗎?

文:虹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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